梅朵:第一代留守儿童已成父母,作为农村孩子我遭遇的霸凌| 二湘空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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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隐秘的角落》剧照 图源网络
农村孩子值得骄傲吗?——我不承认自己是农村人
文/梅朵
题记:邯郸事件持续发酵,各种声音喧嚣尘上,要求法律严判的呼声最为响亮。然而,整个事件不仅是一个恶性的刑事案件,更是一个涉及到家庭、学校、社会多层面、多角度的社会问题,是中国快速发展中无法回避的社会创伤。不管法律是否严判三名施暴者,这类事情既不是开始,也不是结束,更不是最坏,只会越来越多、越来越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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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是知名的自然生态纪录片导演,也是我高中和大学的校友,但我们彼此并不熟悉。
S导演关注的是自然界中的生灵,法国著名导演雅克·贝汉(Jacques Perrin)是他的偶像,而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就是雅克·贝汉的“天·地·人”三部曲,包括《微观世界》、《喜马拉雅》以及《鸟的迁徙》,还有他早期的电影《放牛班的春天》。
因为是同乡、校友,加上共同的偶像和朋友,难得地,我跟S有了以下对话:
“美学教育、美的体验是创作和自由的基础”,他评论我写的“樱花·青春与冰茶”后给我发来信息,
“千万别关注热点和政治,我们就是奋斗了半生才让我们的生命不太苍白,我们需要单纯的自由和快乐。”
“苦难孕育苦难才是最大的悲哀”,作为一名自然生态的记录者,他坦率又真诚,“我是从农村出来的,小学时候跟着亲戚进县城,我知道农村的一切,但,超级不喜欢,我也不承认自己是农村人。”
“我认为,农村孩子没什么值得骄傲的”。S的话曾让我一时难以适应,甚至有点自卑和愤怒。但回头一想,他说得没错,相较于城市,由于资源匮乏、教育滞后,农村的丛林社会更加扭曲。那里如一片干涸的荒漠,没有爱、没有高尚、没有法制,更缺乏美和善良,邻里之间只剩下尔虞我诈的、为生存而争抢的挣扎。伴随着打工潮的汹涌澎拜,家庭中最基本的父母之爱也消失殆尽,一个个留守儿童、留守老人成了那片人性荒漠中的野草,那些所谓的田园牧歌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象。
《隐秘的角落》剧照 图源网络
在这片广袤无垠的人性荒漠中,缺少父母关爱的留守儿童们野草一样肆意成长,人性中的恶和冷酷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如今,几十年过去,第一代留守儿童早已成了父母,他们在缺爱的环境中野蛮生长,遭遇着苦难、不公、凌辱,然后又孕育了下一代苦难的留守儿童。更可悲的是,相较于上世纪80、90年代的留守儿童,新时期的留守儿童不仅没有父母的关爱,而且长期沉浸于暴力、虚幻的游戏中不能自拔,他们从来没有体验过人性中最真实的、基本的善良、美与爱,没有得到过有关生命的教育,不能够与他人产生共情,甚至无法感知自身生命的珍贵。所有关于社会、人性的认知都是通过虚幻的网络游戏获取,在网游中,他们体会着弱肉强食、快意杀伐的虚幻快感。虚幻的网络世界让他们与现实世界脱节,最终扭曲他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,导致这些孩子孤独而残暴,自私而冷漠。
这些孩子从出生到学校,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美、爱以及对生命的尊重与探索的滋养,他们的父母,尤其是母亲,可能在生育他们之后又早早地离开他们,也或者,即使有父母在身边,由于自身知识的局限,他们也无法给予孩子有关爱与生命的教育。
这些野蛮生长的乡村孩子缺少的不仅是爱,还缺乏良性文化的滋养,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干涸的荒漠,不管是家长还是孩子,耳闻目濡的只有强权、势利、世俗以及粗鄙,彼此之间只剩下冷漠、利用、倾轧和漠视。这一背景下,即使是法律严惩肇事孩子,暂时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,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因为,缺少了爱和美的滋养水源,荒漠中无法长出苍天林木。
整个事件凸显了社会、学校、家庭的集体失序,凸显了当前社会发展的痼疾和困局,而且无解。正如S导演所说的,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、低调地生活,怀一颗悲悯之心,为别人的苦难默默祈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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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此也想到了我的童年生活以及校园中遭遇的霸凌事件。
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。农村没有幼儿园,刚六岁的我被母亲送到了小学。自然地,我是班上年龄最小、个子最矮的学生。学校在邻村,去学校的路上有一条小河,一到夏天,雨后河水猛涨,成了我们小孩子的噩梦。只是那时节母亲健在,父亲也很有威望,每当下雨河水暴涨时,父亲就会去学校接我、背我过河,顺便将我的小伙伴们背过河。因此,我自己村上的小伙伴们很照顾我。
然而,邻村的一个大我很多的姑娘则看我不顺眼。
那个姑娘白净、高挑、唇红齿白,有很多漂亮衣服,在我眼里非常美。
不知何故,这个美丽的姑娘一见到我就对我各种辱骂,无缘无故地用尽各种最难听的、肮脏的词来咒骂我。从小奶奶和母亲都不允许我跟弟弟说脏话,自然地,我根本找不到词来回敬她,更何况她比我高大很多,面对她的各种咒骂,我只是默默地忍受,从不敢回嘴。
到后来,发展到她不仅在学校骂我,而且等在我上学的路上,只要一看到我的影子,就劈头盖脸地追着我辱骂。只可惜她的咒骂没有起到任何效果,我一概忽视,既不看她一眼,也不回骂她,只是忽视。
就这样,她整整骂了我半个学期,最后发现实在没劲,(主要是不管她怎样咒骂,我都不还嘴,也不正眼看她,她所有的咒骂似乎被一堵棉花墙无声地吸纳),就自己消停了。到现在,隔着差不多半个世纪的光阴,我依然能记得她叉着腰站在路口骂我的样子以及我当时的感受,那个时候我特别爱看《聊斋》,总觉得她是那个披着画皮的女鬼,有着那么漂亮的容貌,内在里却藏着那么多恶毒、肮脏、恐怖的咒骂,只是我从来没有跟她有过任何交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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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欺凌充其量是语言伤害,开始有点难过,后来内心里将她当成了“画皮”的女鬼,也就释然了,我对她没有惧怕、只有漠视,所以对我的伤害并不算大,我也一直没有告知过父母。
这个姑娘长得漂亮、泼辣跋扈,初中没有毕业就嫁给了县城边上的一个混社会的。后来又跟县领导攀上关系,垄断了县域内的钢材生意,到2000年左右,已经成了县城内的知名女企业家,妥妥的县城婆罗门阶层。
2008年我回乡为父亲奔丧。这个同学辗转得到我的信息,联系我说要请我吃饭,只是被我婉拒了。后来听其他同学说,因为我婉拒了她的饭局,她很是不悦,觉得她请我吃饭是给了我莫大的脸面,而我竟然不识抬举,只是,我一点也不在乎,不管她怎样成功,怎样富甲一方,在我眼里,她依然是《画皮》中的女鬼。
想起这件事情,再回忆跟S导演的对话,深深地感到他的远见卓识、也敬佩他的勇气。农村确实什么也没有,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人,我自身带着无数局限和伤痛,确实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,而我以后大概也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是农村人了,尽管我生活在美国西部荒原的大农村。
后记:不论是个人、家庭还是社会,成长和发展中都可能遭遇伤痛、欺凌以及原始的弱肉强食,因此人类社会需要秩序、温暖、爱以及悲悯。家庭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单元,充满爱和尊重的家庭才能孕育出善良、美好的孩子。家庭中遵守规则、承担责任、恪守边界的成年父母不仅是家庭的支柱,还是社区建设的重要构成。只有当充满爱的、健康的家庭成为主流,大家都遵守并维护良好的社区公序良俗,才能构建一个健康的社会和国家,避免悲剧的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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